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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反催收团伙”的殒命记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周群峰

　　发于2025.5.17总第1187期《中国新闻周刊》杂志

　　伪造造作阐发注解、冒充借款东谈主、坏心投诉、衔尾催收公司违纪，为无还款意愿的借款东谈主走避债务，我方还能敲诈到一笔财帛。当下，跟着“黑灰产”在寰球膨大，作恶组织“反催收定约”也因此兴起。

　　近日，济南市公安局经侦支队侦破了一皆“反催收定约”团伙案件，这是寰球首起以敲诈勒诈罪逮捕和判决的“反催收定约”团伙案件。

　　警方自后发现，他们查扣的该团伙成员札记本，记载了100多名借款东谈主的姓名及借款信息，这些借款东谈主遍布11个省份，金额逾越1亿元(欠款本金、利息等)。济南经侦已将干系痕迹上报公安部，苦求发起集群打击。

　　济南市公安局经侦支队支队长纪东明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反催收定约”打着金融维权的形式，敲诈金融机构，拒不偿还贷款，严重影响金融安全。该案的见效侦破不仅为金融机构追赃挽损，也为公安机关打击这类作恶提供了鉴戒意旨。

　　冒牌的“债务东谈主”

　　两年多昔日了，某股份制生意银行济南分行责任主谈主员孙晓蔷仍对55岁的张霞投诉该行印象深化。“她继续给我行投诉施压，咱们部门责任主谈主员有受理客户投诉与消保处事责任职责，因此被折腾得猝不及防。”

　　张霞的投诉与其曾通过“某团活命费”贷款相关。2021年，孙晓蔷场地分行与某公司和洽一款名为“某团活命费”的消耗信贷家具业务。在这次和洽中，该分行正经出资，借助该公司的App平台，由平台拓客，向客户披发线上贷款，一般年利率在18%驾御，产生收益后两边进行分拨。

　　2021年10月至2022年2月，张霞分5笔通过平台向分行借款5.6万余元，商定年利率分为10.8%和18%两种，自后张霞的借款出现了过期。孙晓蔷称，张霞有八九千元的欠款未还。

　　然则，欠款不仅莫得还，自2022年10月到2023年1月，张霞还通过该行总行、中国银行业协会、金融监管部门、信访部门等渠谈不断投诉、上访，称“该分行与作恶机构和洽，清楚消耗者隐秘，请托作恶机构黑恶势力进行暴力催收，对我进行缅怀、挟制、恐吓，连系我单元指挥示知我欠款的事情”。

　　孙晓蔷以为张霞这一说法尽头烦扰，并不属实，因为分行在该和洽业务中不正经清收和贷后料理。“他们是从平台借的款，运营和贷后料理都由平台来作念。咱们也严格核查过平台的催收记载，并莫得真实的违纪之处。但濒临投诉，咱们已经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张霞收拢了咱们回来信访的热诚，那时，监管部门也要求咱们尽快换取处理。最终在咱们的督促下，平台赔了张霞3万元，张霞才撤诉。”

　　对张霞印象深化的还有山东省某市属国有生意银行消耗金融部的副总司理孙迎春。这家银行相通出资与某网贷平台和洽，由网贷平台进行拓客和打算，向客户披发线上贷款，一般年利率为20.67%，收益按照两边左券的商定分拨。

　　2022年8月2日，张霞通过网贷平台向该行借款7200元，贷款期限为12个月。张霞一期未还，从2022年9月5日启动，网贷平台览动对其催收。

　　该行收到的投诉清楚，张霞称我方被网贷平台暴力催收：“他们连系我单元，连系我村委及迫切连系东谈主(家东谈主)，对我进行各式挟制恐吓，以及东谈主身抨击。”

　　孙迎春称，收到投诉后，该行找网贷平台要过他们的催收灌音，发现平台照实连系过张霞的家东谈主和单元，但未发现他们连系过张霞场地村的村委。催收公司也真是给张霞的单元打过电话，但仅是说找张霞，未说起张的欠款一事。

　　值得提防的是，上述两家平台的催收公司都发现，后期投诉电话中自称“张霞”的东谈主与借款东谈方针霞不像消逝个东谈主，疑似有东谈主在假冒张霞。

　　孙迎春提防到一个细节：2022年9月，与网贷平台和洽的催收公司第一次买通张霞电话时，对方是一个年岁较大的东谈主，朔方口音，10多天后，催收公司再次买通张霞号码，接电话的东谈主换成了一个南边口音的年青东谈主。

　　后一个“张霞”提议，若思我方撤除投诉，需要银行提供20万元补偿。被拒后，其要价逐渐降到8万元。“咱们认定其行为是罪人的，是以莫得对他们进行补偿。”孙迎春说。

　　2023年1月，该行告状张霞并胜诉，法院对张霞强制施行11542元。另外，经过一系列查证，平台公司发现冒充张霞的东谈主疑似为湖南林染法律盘问处事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林染法务”)的张晓玲。2023年8月，平台公司向济南警方举报，林染法务疑为一家黑产公司，涉嫌罪人作恶。

　　该案自后的主持东谈主、济南市公安局经侦支队一大队二中队副中队长李宗成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经过捕快取证，2024年2月，济南经侦在长沙市岳麓区警方的协助下接纳行动，在林染法务办公地持获5东谈主。这5东谈主中，有2东谈主涉案情节较轻，另外3东谈主毛俊宇、张晓玲、曹杰被刑拘。这3东谈主单干明确，雇主毛俊宇镇守指挥，男女客户分手由曹杰和张晓玲“演出”。

　　毛俊宇在初二时便辍学，早年在广东五金厂、电子厂当过打工仔，自后回湖南故我开网约车。他曾作念过暴力催收责任，还曾因暴力催收被东谈主举报过，并补偿了东谈主家几万元。这个阅历让他看到反催收的“商机”。2019年，他设置了反催收黑产公司——林染法务。

　　毛俊宇被持时，他的办公桌上的纸条引起了警方的提防。纸条上写谈：“要是被公安提审，该作念些什么？”“率直从宽，牢底坐穿；扞拒从严，回家过年。”他自后说，写这张纸条是时候教导团伙成员，“要是就逮，一定要对抗提审”。

　　不外，在济南经侦出示的字据眼前，毛俊宇等东谈主最终已经供述了作恶事实。张晓玲供述，她曾因欠金融机构款项，找到毛俊宇，思让其维护反催收。自后，她我方也选定加入林染法务。

　　她天然冒充张霞，但并未与其线下见过面。张霞之子因赌博等欠下债务，张霞为此通过多个平台贷款。她让张霞将个东谈主贷款时预留号码的手机卡寄给她，并详备了解张霞贷款金额、家庭情状等信息，便于我方冒充。她还给张霞出观点，让其愚弄在病院责任的便利条目，找大夫给我方开一个抑郁症的造作会诊阐发注解，筹画是“夸大催收对张霞的影响，让监管部门向金融机构施压”。自后，她替张霞写投诉信，让张霞将造作会诊阐发注解连同投诉信寄给金融监管机构。

　　据毛俊宇供述，张霞在不同平台贷款产生过期，林染法务都通过雷同技术获取过补偿。

　　不外，这个历程中，因张晓玲是湖南东谈主，比张霞年青20岁，二东谈主年岁收支悬殊，口音也有显赫判袂，是以被催收公司看穿。

　　一个值得提防的细节是，在涉案物品中，警方查获的该团伙用于作案的手机多达39部。每一部后头都贴有两名借款东谈主的姓名、手机号、身份证号、地址、生肖等基本信息。

　　据供述，此举是因为每部手机不错搁置两张客户寄来的手机卡，分手对应两名借款东谈主。将借款东谈主基本信息贴在后头，是确保该团伙成员冒充借款东谈主时不会出现错误。

　　上图：济南经侦办案东谈主员检讨“反催收定约”团伙的涉案物品。 　　下图：该作恶团伙成员用于作案的手机。影相/本刊记者 周群峰

　　补偿和平账

　　林染法务在跟借款东谈主构兵时，宣传不错“代操作”或“指导操作”，以匡助借款东谈主走避债务并获取特殊补偿。

　　“代操作”，即前述张霞案的操作技术，需要借款东谈主将苦求贷款时预留的手机号、电话卡、银行卡交给林染法务，团伙成员冒充借款东谈主与催收东谈主员或金融机构责任主谈主员进行换取；“指导操作”是借款东谈主与反催收团伙通过群聊实时连系，由反催收团伙教借款东谈主干系话术。

　　胡文星案就属于典型的“指导操作”。2022年6月25日，胡文星通过平台公司苦求借款(孙晓蔷场地的某股份制生意银行济南分行出资14000元、平台公司出资7000元)，商定年利率是18%。过期后，平台公司对胡文星催收。

　　孙晓蔷回忆，从2022年10月到2022年12月，胡文星通过该行总行、金融监管部门、12345等多种阶梯，投诉该行济南分行“暴力催收”，“每天至少十几次电话催收，短信也绝酌夺，让我真实无法定心上班⋯⋯每天饱受催款折磨”，“拿我欠款信息对我家东谈主和前夫家东谈主扰攘、恐吓”。

　　“金融监管部门明确，在借款东谈主莫得失联的前提下，退却向第三东谈主催收。据我所知，催收员给其打电话时，她是特殊辅导催收员给她前夫家东谈主打电话，衔尾催收员违纪的。”平台公司一位受访者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自后胡文星要求，“该分行住手清楚本东谈主及家东谈主的个东谈主信息，平台公司或资方银行谈歉、补偿”。

　　据孙晓蔷所知，那时平台公司赔了胡文星14万余元才责罚问题。警方证据，上述14万元包含胡文星向平台公司借款的本金、利息，以及13万元的“精神补偿”，银行也对胡文星借款的本金、利息作念了平账。

　　“经过操作，不但胡文星向平台公司的借款和利息毋庸偿还，她和林染法务还得到了13万元的特殊补偿。”李宗成称。

　　警方自后才得知，张晓玲“躬行指导”胡文星若何投诉，举报信寄到那儿。林染法务还专门为胡文星建筑了一个群，群名为“胡文星处事群”，内部有张晓玲、胡文星、毛俊宇等东谈主。张晓玲供述，经过该团伙的操作，当客户获取金融机构赔付后，该团伙会从均分得赔付金额的30%驾御。

　　除了网贷平台的信用贷过期，林染法务也衔接“客户”的信用卡过期业务，他们的反催收套路一致，银行迫于压力责罚问题的作念法也一致。

　　某股份制生意银行济南分行信用卡中心的正经东谈主孙涛给《中国新闻周刊》申诉了客户展宁的案例。展宁的该行信用卡可用额度是2.5万元，2022年4月启动出现过期，且展宁平方处于失联状态。该行请托第三方进行催收，2023年4月，该行收到了总行信用卡中心的转办单。

　　转办单称该行违纪催收客户展宁，“主要即是说我行催收不当，挟制恐吓展宁家东谈主，挟制恐吓客户还款等。接到这个投诉后，咱们要求催收公司必须尽快责罚这个问题。咱们也显豁，测度是碰上‘反催收定约’了”。

　　孙涛说，迫于压力，最终该催收公司给了展宁2万元“补偿款”，另外，那时展宁的信用卡欠款25901.05元，银行也作念了平账处理。“也即是说，展宁一共从我行和催收公司欺诈了接近4.6万元。”

　　展宁亦然林染法务的客户，由该团伙的曹杰代替其“维权”。济南警方自后造访发现，展宁的银行卡到账上述2万元“补偿款”后，很快在湖南长沙被取现。曹杰是取现东谈主，莫得分拨给他东谈主。

　　展宁的其他银行信用卡出现过期，也用了雷同的技术脱逃债款。据了解，展宁在另一个股份制生意银行济南分行的信用卡额度为3.5万元，从2021年10月11日就启动过期。该行请托一家讼师事务所催收，但最终，这家律所给展宁赔付了43738.9元。

　　催收机构并不肯意赔付。该行信用卡部干系正经东谈主暗示：“展宁收拢了咱们震恐监管的软肋，律所是咱们的乙方，他们为了从咱们这儿拿到左券，被动拿钱责罚。”

　　不外，客不雅说，催收机构也照实存在不设施之处。李宗成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林染法务还和会过衔尾的神气，特殊激愤催收东谈主员，然后对通话灌音裁剪，以此来收拢催收公司的把柄。

　　“触怒他们后，(他们能力情愫昂扬，甚而对咱们回骂)，这么他们就会违纪，咱们能力固定字据投诉。”毛俊宇曾经这么供述。

　　还需多方协力打击

　　毛俊宇等东谈主就逮后，警方搜查发现该团伙的电脑里保存了多数与金融机构干系的设施性文献、法律轨则。团伙成员供述，他们随时学习该行业学问，便于“开展责任”。“毛俊宇等东谈主简直每天都组织公司东谈主员开晨会和夕会，聚会他们的一些‘见效案例’谈‘实战技巧’。”李宗成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也从该团伙成员在某短视频支吾软件上发布的视频上看到毛俊宇“讲课”的场景：他身穿一玄色外衣，手持几张写有讲课重心本体的A4纸，死后是白色展板，展板上写有“保障的构成”等专科学问，台下的多名职工边听课边作念记载。

　　视频还清楚，该团伙的办公室内，张贴着“雕刻奋进”“天谈酬勤”等书道作品，以及多幅“客户”送来的锦旗，挖苦的是，锦旗写有“伸张正义，一心为民，精明业务，热心权柄”等字样。

　　2024年3月，毛俊宇、张晓玲、曹杰被济南市历下区东谈主民检察院批准逮捕，检察院按照敲诈勒诈罪告状至法院。2025年2月25日，该案一审开庭，被告东谈主认罪认罚，并主动退还敲诈勒诈所得的35.52万元。

　　济南市公安局经侦支队一大队大队长王锋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该案是寰球首起以敲诈勒诈罪逮捕和判决的“反催收定约”团伙案件，该案的侦破和判决对热心金融机构正当权柄、打击“金融界限作恶中介”作恶行为具有一定指导意旨。

　　伴跟着林染法务团伙的就逮，干系机构也加大了自查和识别力度。平台公司一位受访者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在对胡文星等东谈主赔付后，平台公司加强了本人料理。比如设置专科的质检团队，愚弄大数据核查催收灌音，检讨催收员有莫得违纪(比如缅怀、清楚隐秘等)，查出干系问题后，加大对催收员的培训力度；作念好风险东谈主群识别责任，识别电话是否来自借款东谈主本东谈主；发现疑窦实时向金融监管部门、公安机关举报。

　　另外，多位受访者暗示，打击此类“黑灰产”案件时还需要多方发力。

　　济南市一家国有银行的干系正经东谈主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银行间应建筑联防联治机制，将干系反催收东谈主员信息纳入黑名单，分享黑名单，酿成对抗“反催收定约”的有劲樊篱。

　　有金融机构正经东谈主提议，金融监管部门接到投诉电话后，会根据投诉热线数目若干，对被诉的金融机构排行，加大了他们的压力。干系部门正经东谈主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当今，各地金融监管机构已对这一情状进行调度优化。“针对消逝个问题的反复投诉，岂论打来若干电话，都算是一条投诉本体，不会相通计较。”

　　当作案件侦破方，济南经侦多位受访者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要打击此类作恶，还需多方协力：政府部门应完善轨制，对从事代理维权、法律盘问公司注册进行严审，对该类公司进行监督查验；金融机构应顾惜征集字据，遭受干系痕迹积极报案，加大对本机构以及请托的第三方公司催收东谈主员的培训，让他们正当合规开展业务；金融监管部门则应严格审核投诉件，发现痕迹实时交代警方，最大落幕摒除金融界限“黑灰产”生息泥土。

　　(文中孙晓蔷、张霞、孙迎春、张晓玲、毛俊宇、曹杰、胡文星、孙涛、展宁为假名)

　　《中国新闻周刊》2025年第1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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